

唐曉峰
敦煌是我們熟悉的,關于敦煌的讀物很多,但絕大多數都是集中在莫高窟壁畫和藏經洞,如果范圍擴大一些,可以再加上月牙泉、玉門關。似乎敦煌值得關注的東西主要就是這些。所以, 面對一本新的講敦煌的書,我們大多會認為不外是這些內容,而所謂新,不過是照片更好看,文字更優美,故事更詳細。但是,打開《大敦煌》(湖南美術出版社出版),我們會眼前一亮。
這一幅幅精心拍攝的照片覆蓋了3萬多平方公里的地域,展現的是一個完整的地理敦煌。地理是什么?是大地所承載的豐富的景觀,是孕育一切事物的搖籃。地理會告訴你:敦煌是怎樣生成的,它的滋養系統是什么,人類為什么選擇這里做他們向往的事業。
書中的地理是以豐富的景觀呈現的,景觀不是看一眼了事的東西,在當代人文地理學中,景觀被視為一種文本,是需要用心閱讀的,英文為:landscape reading 。一般認為,人的認知來自三大文本:書面文字文本,口頭語言文本、地上景觀文本。關于敦煌的書面文本、語言文本,你不會缺少,那么景觀文本,這里就是。閱讀景觀,為你補上敦煌知識的第三維度。
沒錯,景觀是形象,但這個形象是由信息構成的,換句話說,景觀中富含知識線索,很多是催人回答的課題。敦煌,這是一個布滿痕跡的地方,風的痕跡、水的痕跡、人的痕跡,痕跡會引發好奇心。此外,這又是反差強烈的地方,比如:荒漠與甘泉并存,水流在荒漠中的奇特形態;一座座古城遺址,其規模與今天的環境很不和諧;那是漢代的長城,墻體之中為什么有一層層的蘆葦?人類為何要在這個似乎一片荒蕪的地方駐守?最終的問題會是,人類在這里是怎樣生存的,他們僅僅是生存嗎?是什么給了他們與眾不同的意義?又是什么讓今天的我們感受到價值?
地理要素的信息價值從不是孤立顯現的。即使要素之間彼此性質不同,屬于不同的物類,但它們仍有緊密的邏輯功能關系,揭示這些關系正是地理學的智慧所在。有不少攝影者,為了顯示某種意境,有意避開(甚至在畫面上刪除)一些地理要素,這是一種損失,損失的是原物態的生命系統。在敦煌,出現這種損失的典型,是流行的關于玉門關的攝影作品。在這些作品中,只見玉門關孤單的身影,仿佛在歷史上它就是孤單的、遙遠的、蒼涼的。但當你看到本書第128—129 頁的照片,玉門關所在的地方,那是一個完整的生態小區,生命之源——水,一直陪伴著它。
敦煌地理景觀像那些壁畫一樣,在各要素的關系中隱藏著重要的秘密,這些秘密正是敦煌地區的地理本質,就看你能發現多少,解讀出多少。解讀,首先是設問,沒有疑問就沒有思考,沒有思考就沒有發現。一般的說法,地理環境是說明人的行為的,二者有密切的關系。那么,敦煌的地理環境是如何解釋人在這里的行為的。問題還有反過來的一面,人的行為也在解釋這里的地理環境,如果沒有人類,任何自然環境都是無意義的,或者說,是意義均等的。是人類的行為,已經做的和將要做的,賦予了地理特殊的結構、特定的意義。這是一個雙向結構的問題。
我體會,攝影師孫志軍、編者王瑞智邀請讀者做的,就是進行這一雙向的思考:地理環境如何孕育出敦煌文化?人類在這里如何創造出一個異常的地理特區。
(作者系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院教授)
責編:歐小雷
一審:歐小雷
二審:印奕帆
三審:譚登
來源:華聲在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