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戲臺》海報。
劉效仁
“戲臺小天地,人生大舞臺。”由陳佩斯執導,陳佩斯、黃渤、姜武、尹正領銜主演,楊皓宇特邀主演,余少群、陳大愚、徐卓兒主演的電影《戲臺》,在轟轟的大炮聲、鏗鏘的鼓點聲、咿咿呀呀的唱腔聲以及壓腿聲、叫嗓聲中,上演了一臺軍閥與戲班、大帥與角兒、觀眾與演員既對抗又相諧,亦莊亦諧、嬉笑怒罵、怪誕而莊重的藝術喜劇與人生大戲。影片不僅以堅貞不屈、拒絕改戲的藝術故事,塑造了一群京劇演員“戲比天大”的執著信念,也讓觀眾在笑與淚中照見:百年來,世道或許流轉,但若風骨不折,生命與藝術便能生生不息。
影片講述了民國初年臺上臺下各色人物命運偶然勾連,上演一出舊世梨園荒誕喜劇的故事。這部連陳佩斯起初都對票房頗感悲觀的劇作,最終憑口碑贏得觀眾青睞。預售僅20余萬元的冷清開局,擋不住口碑發酵的熱度,截至8月18日,上映25天票房達3.95億元。
亂世熔爐淬煉人間煙火
《戲臺》之所以堪稱“好戲”,首先在于它將戲劇人生置于軍閥混戰的亂世熔爐中淬煉,在強烈的沖突對抗里,彰顯出人間煙火的厚重張力。
大幕一拉開,正值清末民初,北平正被戰火撕裂。兩派軍閥在城頭激戰,轟轟的大炮讓千年城墻崩塌,相伴的是雙方將士的血肉橫飛。硝煙暫歇,蒸汽機車迎著刀槍緩緩駛入古老的城門,而每一方勢力背后,都有洋人摻和其間、坐收漁利。即便如此,戰火終究吞滅不了人間煙火氣:前門大裕齋包子鋪依舊生意紅火,人們仍在議論戲班。黑幫、名流、姨太太競相追捧的名角兒金嘯天(尹正 飾)一到,滿城便似起了漣漪。
看似不相干的人與事,實則早已纏繞交織,難分彼此。有人在亂世中茍延殘喘,如德祥大戲院老板吳經理(楊皓宇 飾),明知“明年今日或許便是自己的忌日”,仍需保障洪大帥(姜武 飾)親自點的老鄉“霸王戲”按時出演;有人則做了“變色龍”式的精致利己主義者,如充當大帥“四梁八柱”的許處長(陳大愚 飾),媚權欺民卻遭大帥當眾杖責,待藍大師進城,又即刻轉投新主,活成亂世里典型的“墻頭草”。
黃渤飾演的大嗓兒尤為鮮活。他笑言:“大嗓兒被推上戲臺時也慌,但轉頭就把‘當霸王’當成一場熱鬧,這種‘鈍感力’其實是亂世里的生存智慧,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,先把眼前的日子過樂呵了。”這個被強推上舞臺的票友,過了一把戲癮,意外收獲了一段情緣。在他看來,這仿佛一場夢,夢醒后依舊操持街頭跑堂的營生,卻讓人讀懂:即便命如草芥,也能在夾縫里嚼出幾分甜。
徐卓兒飾演的思玥,身為大帥六姨太,于身不由己的亂世中,將楚霸王的勇武當作精神寄托。她的“不幸”與“不爭”,藏著舊時代女性多少無聲的嘆息。
可以說,亂世之交,無人能脫離人間煙火的裹挾,每個人都在演繹自己的塵世故事:或順遂或困厄,或沉淪或奮爭。即便是那位不可一世的大帥,見臺上楚霸王因敗北無顏見江東父老、決意自刎時,竟也感同身受,難掩悲慟,哭得失態;而當他與大嗓兒在后臺閑談鄉情、戲說戲曲與西楚霸王時,那份輕佻戲謔,活脫脫一副頑主模樣。他曾將槍口對準戲劇人的胸膛,盡顯囂張;可一旦敗走,卻怯懦如鼠,唯有狼狽奔逃。所謂權勢,終究掩不住肉身凡胎的本相。
生死抉擇彰顯藝術尊嚴
影片更深層的張力,在于戲劇人被推至生死關頭時,以血肉與風骨撐起的藝術尊嚴。
《戲臺》選取《霸王別姬》作為戲中戲,絕非偶然。這部作品以豪情天縱與柔情刻骨,譜寫了一段悲壯而凄美的英雄與佳人之歌。一代又一代觀眾走進它的深邃世界,感受那份壯烈與哀愁,領略的不僅是京劇藝術的無限魅力,還有演員對藝術精神的不懈追求。《霸王別姬》的選擇,不獨因思玥的偏愛、軍閥附庸風雅的喜好,或戲迷票友的偏愛,更因戲劇人對藝術與人生的赤誠。
大帥的槍口之下,侯喜亭(陳佩斯 飾)不得不為“五斗米折腰”——為的是戲班老少及家人的生命安危。“活人不能讓尿憋死”,為了活戲,更為了活人,他看似選擇了妥協與退讓。嘴上妥協,心底卻憋著股倔強:跪下、深深彎腰、用頭撞墻,每一次屈服都在積攢力量。待變數出現,他猛地挺直腰桿,親自上臺調度,以肉身直面軍閥的欺壓與霸凌。
那一線生機,更來自金嘯天。這個曾似“行尸走肉”的楚霸王扮演者,在戲班面臨生死抉擇時驟然覺醒。他決意不屈服,不再委屈自己,更不讓戲劇藝術遭任意宰割與玷污。這才是“角兒”:一旦扮上戲服站到臺前,便換了模樣——堅守藝術尊嚴,用生命演繹楚霸王的英雄末路,演活兒女情長的眷戀。戲比天大!哪管大兵壓境、槍口洞洞,池座后排已架起馬克沁機槍,依舊把戲唱得擲地有聲。生死無懼,豪情縱橫。
“他守的不是戲臺,是心里的干凈。”面對野蠻對文明的蹂躪、強權對藝術的踐踏,總有傲骨錚錚作響。這就是角兒,是一代代藝術人的生命傳承。
當代藝術人的生存鏡像
《戲臺》最動人之處,莫過于借舊世梨園的故事,照見當代藝術人尤其是戲劇人的生存與堅守。
劇中侯班主的“三跪”,將人物進退維谷的困窘、尊嚴被碾碎的崩潰演得入木三分,讓人笑著笑著,心口便發酸,淚水自眼眶漫溢。某種意義上,這何嘗不是扮演者、喜劇藝術家陳佩斯的獨特感受?網友所言極是:從無人不曉的“小品王”到深耕話劇再到重返銀幕,三十多年間,他歷經市場冷落、潮流裹挾,在歲月中慢熬慢燉,任憑風吹雨打,始終如頑石般守著對藝術的“執拗”。盡管臉上已布滿皺紋,但起身抖落塵土時,一舉一動仍透著滿身風骨,贏得滿堂喝彩。
戲臺之上,五慶班眾人立于臺側,耳邊響著槍聲,目光緊盯著戲臺,無一人落荒而逃,合力將那出戲唱至終場。戲臺之下,《戲臺》創作團隊也歷經困境:投資人撤資,導演與職員變賣家產湊齊設備,全員零片酬投入;因預估票房太低,五次申請放映皆被拒……未料試映時,影片落幕,全場燈亮,竟無一位觀眾起身離開,眾人靜靜坐著,目光凝望著舞臺。
“這戲里沒有大英雄,卻讓每個小人物都閃著光。”看完影片,我眼前閃過的不僅是銀幕上的侯喜亭、金嘯天,還有現實中為藝術彎腰又挺直的陳佩斯們。他們都在印證:戲臺再小,能容人生百態;風骨再輕,能撐山河萬鈞。
今年正值中國電影誕生120周年。從1905年京劇電影《定軍山》的膠片轉動,到今日銀幕上的光影流轉,百年間,中國電影人始終在堅守中前行。在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,《戲臺》的熱映更顯深意:它不僅是一部關于梨園舊事的電影,更以銀幕為鏡,照見了藝術從業者“戲比天大”的赤子心,是對一代代從業者堅守初心的深情致敬。
好戲終有落幕時,但那些關于堅守、尊嚴、藝術與人生的故事,永遠在人間的“戲臺”上,唱得正酣。
責編:歐小雷
一審:歐小雷
二審:印奕帆
三審:譚登
來源:華聲在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