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灝
巍然立于湘水之畔的岳麓山,歷經數千年歲月流轉,默默見證著人世的興衰更迭。以人文地理學的角度來看,岳麓山不僅僅是一座山,更是人類生命活動的重要空間,承載著湖湘文化的厚重底蘊。知其所來,識其所在,才能明其所往。對自身文化語境的深入理解,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立足當下。所幸,現在有謝宗玉先生的新著《千年弦歌》問世,恰逢其時地提供了一條走進岳麓山文化的坦途。
在地尋根的文化之旅
個體對意義的追尋,往往離不開生于斯長于斯的地域文化。
《千年弦歌》第一部分“道法源脈”,通過對佛道儒三家文化與岳麓山本土的關系、“朱張會講”對湖湘儒學的影響、岳麓書院創辦起源與人才培養等命題的考察,深入挖掘岳麓山作為儒釋道文化交會點的獨特價值。基于文物和文字兩種史料,他在《麓山佛道儒:莫道君行早》中重新考證儒釋道入駐麓山的先后時間,提出“儒道文化不可能晚于外來的佛文化”這一新穎觀點;在《佛樹因何結儒果》《佛光里的瀟湘》兩篇中敏銳地關注到佛教僧人和儒學書院創辦的因果聯系,提示讀者注意佛儒文化相融合流的現象及其現實功效。
《名山大麓下的湖湘本色》則充分發揮湘人的“實事求是”精神,從經濟、政治、地理、教育等多個方面探尋近代湖湘人才輩出的深層原因。作者對明清時期湖南的人口數量、稅賦占比、地理交通條件、學子科舉成績,一一進行論述。《岳麓書院,那束從歷史照亮未來的光》揭示出湖湘精神中“經世致用”“傳道濟民”等核心觀念的文化根源。麓山文明從蠻荒到開化、從荒蕪遍野到碩果累累的譜系傳承,也在這樣的溯源中得以完整顯現。
可以確認的是,謝宗玉的“尋根”具有在地性,他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始終根植于岳麓山自身的文化語境,尊重當地文化發展的客觀規律,沒有泛化或偏移;同時,他對人文歷史的講述中又隱現著對人類共同命運的關切,對古今文化互通和互鑒的關切。
以情賦力的生命詩學
散文的“力”,某種程度上蘊藏在作者對筆下人和事的情感、態度中。
《千年弦歌》不只關照宏觀的文化事件,更有對個體生命體驗的關懷。“人物風骨”一輯正是由豐沛的情感之力連綴成篇。關鍵在于,這些文章并未沉溺于名人軼事的單純講述,而是從其詩詞作品入手,身臨其境地體會他們到訪岳麓山期間的現實遭際和精神處境,并將那些生發于某一瞬間的幽微心緒形諸筆端,精準地傳達給讀者。
謝宗玉對所寫人物皆有情,所以他能從書頁間發現并打撈出“杜甫的欣喜、韓愈的失落、柳宗元的依戀、劉長卿的哀號”……這是一種“理解之同情”的寫作,難得的是始終以包容平和的心態接受古人的生命燭照。也因此,《千年弦歌》沒有錯過這些獨特的生命體驗:晚年杜甫在岳麓山的葳蕤草木中尋找到一方足以立身的小天地,體味著自食其力的淳樸快樂;韓愈置身清寂佛寺里,慨嘆飛逝的歲月、被迫淹留的無奈。詩言志,歌詠情,作者以情感的力量聯結古今,穿越千載光陰,照見古人的心靈,讓歲月縱深處的岳麓山煥發出生命詩學的活力。
古今共振的現實回響
謝宗玉曾表達過他對文化散文的看法:要有思想,有見地,要超越傳統士大夫審美情趣,深入傳統文化的核心,貢獻有洞察力的講述。《千年弦歌》即是這種寫作理念的集中呈現。
另一方面,作者還善于聯想和闡發,針對某種歷史現象提出不同的解讀方式,下筆如神與物游,思接千載,這就為本來稍顯沉悶的史料記述,增添了幾分文學家的靈氣。如《悠悠麓山詩話》等篇,頗具古典意境的文字與歷史講述交相輝映,讀來雋永。尤其令人動容的是始終在場的現實關懷:在故紙堆疊的典籍里淘洗出有關麓山的詩詞和楹聯,本就是繼往開來的文化傳承工作,其意義不言自明,但作者仍沒有讓這些得來不易的文字越過人這一主體的重要性。他不僅細細解讀詩句里的情致,更從他們所處的歷史時代出發,給予批判性的現實關照,將往昔舊事和現實情思激蕩在一處。
《千年弦歌》所描摹的岳麓山,已不再是一時一地的風景,而升格成為我們共同的文化記憶,涵括著復雜、立體、多維的文化面向。
責編:歐小雷
一審:歐小雷
二審:蔣俊
三審:譚登
來源:華聲在線